让那些琐碎的摩擦与龃龉隐入尘烟
◎马拓(民警、作家)
坐地铁,听见邻座一对母女聊天。大概是母亲问女儿,最近怎么没见你和XX联系呀?你们高中时不是天天粘在一起吗?她是考到外地了吗?
女儿说没有,就在北京,上了某学院。母亲说挺好的呀,离你学校也不远,你们关系那么好,没约着一起出去玩玩?你们是不是吵架了?
女儿放下手机:“没有呀。其实她这人毛病还是挺多的。”
接着她给母亲讲述了一些两人曾经相处的细节,有的是反映对方性格强势的,有的是体现对方爱慕虚荣的,听起来似乎都是交往过程中无伤大雅的一些龃龉。
母亲一时难以理解:“那你们以前还那么好?而且我看她对你挺不错的,你也多想想人家的好,还是多联系联系。”这时刚好我就到站下车了。
下车之后,我脑子里总是没来由地盘旋着刚才母女间的对话。因为太真实了,恍惚间将自己也代入了进去。
我想到我在中学时也有过一个同宿舍的好友。我们同级不同班,却很合得来。他是学理科的,成绩比我好,我总是近水楼台地向他请教数理问题。体育方面我俩都是球盲,在其他男生总高谈阔论NBA时,我俩则埋头在一边兴致高涨地探讨流行音乐。在我看来,他是为数不多的能与我直言快语的兄弟。高考前最难捱的那段时间,我一天下来最放松的时刻就是熄灯之后躺到床上,和对面铺上的他天南海北地聊天吐槽。
高考结束后,我考上警校,他则上了一所名校,自此分道扬镳。
可能少年与成人的不同,就在于少年有很强的可塑性,能迅速地融入新环境。在我们警校的四年里,我结识了很多新朋友,慢慢适应了军事化管理的生活,习惯每天闭门不出的作息规律,与曾经中学时的朋友联系得少之又少,其中当然也包括他。
在大学那段自认为心智走向成熟、逐渐见多识广的阶段里,我开始有意识地审视起了自己从前的种种际遇。而每当忆起有关于他的事情时,我的内心就好像一片水位渐渐下降的湖,从以前的波光粼粼,到不可避免地看到了水底那些影响观感的沙砾泥石。
有些早就淡忘的事情突然就变得不好释怀。比如他教我数学题时有意无意表露出的不耐烦,在众人面前随口一句让我很没面子的话,时不时秀出的优越感,等等。我也懊悔自己曾经在他面前不够自信甚至有些自卑的姿态,以及对他曾经表达的那些现在听起来幼稚至极的观点感受。
这种关系“空窗期”时的胡思乱想让我很别扭,我甚至猜测,他也不曾主动与我联系,是不是也早就否定我这个人了?那就互不打扰,各自安好吧。
事情的转变在几年后偶然的一次相聚。那时我们都已经参加工作,多年不见,发现彼此还是老样子,话题也都是停留在上学时,就像是两人直接从兵荒马乱的高考前夕穿越过来,对于那段时光可以不停地追忆调侃。他记得我那时喜欢听的歌,我也记得他曾经喜欢过的姑娘。我们聊起了那阵儿经常光顾,现在早就面目全非的24小时便利店;聊起了那条我们经常去闲逛,现在早就人去楼空的磁带一条街。
啊,就很舒畅。曾经的不平和挂怀全都一扫而空。我也才发现,相比起对那时候的自己和对他人的不满和缺憾,那段时间本身恰恰是最珍贵的,我们互相都很荣幸能共同拥有那段经历。
也许朋友本身并没有渐行渐远,真正把我们隔绝的,是岁月与生活为我们织出的一张网,它是我们想要剥离过去的结界,是我们虚张声势的外壳,而它挡住的却恰恰是我们成长过程中对过去那些人和事的认可与纪念。
那个妈妈说得对:还是多联系联系。